可以說,殷承宗是中國歷史上最富傳奇色彩的鋼琴演奏家,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他的知名度遠超過現在的李、朗(李云迪和郎朗)—他是首個在音樂圣殿卡耐基音樂廳演奏中國演奏家,被稱為公認的舒伯特和李斯特樂曲的最佳演繹者之一。如今,他與聶耳、冼星海、馬思聰一同入選僅有4個中國音樂家之名在列的《新格羅夫音樂和音樂家詞典》,亦與傅聰、劉詩昆等鋼琴大師齊名,為屬于他們的年代創造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殷承宗不僅開創了屬于中國職業鋼琴家的歷史,首次讓東西方的音樂有了聯系,還參與創編迄今中國最重要的、在世界范圍傳播最廣和演奏次數最多的鋼琴協奏曲—《黃河》。如今,這位已經73歲高齡的新中國鋼琴界元老級人物仍活躍于世界舞臺,4月19日他將在廣州大劇院彈一曲行云流水的《春江花月夜》,以紀念他在卡耐基音樂廳首演30周年。演出前,南方日報記者專訪了這位大師。
談現狀
年紀越大
對曲目體會越深
南方日報:1983年,您首次在音樂圣殿美國紐約卡內基音樂廳演出,過去30多年了,自己也從藝超過60年,自己和周圍認識的中國藝術家們對這個地方的看法和感情發生了什么變化?您已是73歲高齡,很多同時代的鋼琴家都已經退隱,您卻依舊頻頻亮相國內外舞臺上,最大的動力是什么?
殷承宗:60年前,國內還沒有人走職業鋼琴演奏家的道路,直到1983年我到美國卡內基音樂廳首演之后才開辟了這一條路,那算是相當關鍵的一步,在當時算是比較冒險的。我在9歲登臺之時,就確立了自己一生為之奮斗的目標—當一名演奏家。雖然一路上有很多坎坷,但是始終堅持不放棄,到了今天,在一個藝術多元化的時代里,民族的東西更應該受到重視,我希望盡可能向全世界的人介紹中國的鋼琴藝術,這也是動力之一。
說到年紀的問題,以前我在美國時,每天都會練7、8個小時,現在年紀大了,每天5個小時的練習都是必不可少的,其實正規的練習并不會給人帶來損傷,相反年紀大了,人對曲目的理解和體會更完善。尤其是這幾年,我的演出比之前更多,國內外演出甚至還有巡演,去年剛剛走完北美洲的7個城市。上了年紀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是非常難得的,雖然有些曲子彈了超過50年了,但不論是技術還是理解上都有新體會,不會重復。今天我剛剛接到通知,5月份費城交響樂團將會來演出,到時候我也會和他們合作,廣州明年將迎來冼星海110周年,我也會參加其中的紀念活動。
南方日報:曲目單中,很多都是極具藝術表現張力并深具內涵的作品,古曲《春江花月夜》是在您此次對外公開的曲目單中唯一一首中國樂曲,為什么會在自己眾多作品中選擇這一首?像《黃河》這樣的作品在今天來聽或者演奏會有什么新的感受?
殷承宗:《春江花月夜》是我在美國演奏的曲目中最先被大家熟知和接受的,它很優美,像一幅國畫盡展江南風光。節目單經過了很多次編排最終確定,主打是下半場的勃拉姆斯的鋼琴奏鳴曲,它有一種向上的正能量,像是訴說人從艱苦、低谷走出來的種種不易,雖然是勃拉姆斯年輕的時候創作的,但在當前依然占據著相當重要的位置。另外,我從小都喜歡舒伯特的音樂,因為它們非常清澈、干凈,能夠洗滌大家的靈魂,尤其是在當下的環境格外需要這樣讓人安靜、善良的聲音。
《黃河》里有一種屬于中華民族特有的氣質,當年根據冼星海《黃河大合唱》改編創作,產生在中國特定的歷史時期。那時候的中國相對貧苦,但現在不同了,屆時費城交響樂團來了也會重奏《黃河》,會加入新的時代感。這種曲子不論世界上哪個地方的華人都能接受,就是因為曲目中體現的5000年奮斗不息的中華精神。
談問題
年輕鋼琴家的
誘惑太多
南方日報:出自您手中的中國式代表作比比皆是,在今天怎樣才能創作出屬于我們自己的優秀鋼琴作品?能談談您一直追求的不刻意炫技、讓鋼琴說中文的內涵?
殷承宗:現在很多琴童都不太重視這些,像上世紀50年代時我們也在學習西方,但鋼琴想要在中國立足,一定要有一批人尤其是作曲家創作出一些能代表中華民族的曲目。那時候,我不是作曲家,但依然能夠投入其中去研究創作。當時《紅燈記》的誕生就相當不易,它將鋼琴和京劇進行結合跨界,一個是西方發展得相當成熟的樂器之王,一個是中國傳統的發展了幾百年的藝術精粹,在語言表達上也差別巨大。現在很多年輕人都無法彈奏《紅燈記》,畢竟很多人已經不懂京劇了,這需要學習,并不是很簡單的上一兩堂課的事情。當時解放初期,其實我也不懂京劇,多聽的是前蘇聯音樂、西洋音樂,學習的也是貝多芬、肖邦的作品,跟現在的小孩子一樣,對傳統一竅不通,后來有一段時間,鋼琴被禁止,除非是彈老百姓們聽得懂的。我也受此啟發,當時在北方京劇是最普及的,后來通過不斷地拜師、學藝,硬著頭皮一步一步去打基礎,真正學進去后才發現中國5000年文化無比燦爛。現在的孩子學習交響樂的時候,也不要排斥中國的傳統文化,我們說: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就是這個道理。
南方日報:您曾經在早年指導過郎朗,對于最近的郎李之爭和音樂家明星化的現象如何看待?
殷承宗:我指導郎朗是比較早的事情了。我曾帶過他兩年,后來就沒有什么聯系了。我接觸他的時候,他非常用功,學東西很快。藝術之路走好不容易,尤其在中國,誘惑也很多。年輕鋼琴家我希望他們能堅持下去。現在有很多孩子,剛從國外回來時很不錯,但因為所受誘惑太多,年紀輕輕就離開了舞臺,非常可惜。相比我們當年,整個社會環境都變了,但真正想要做出中國的,僅僅靠彈奏一些輕音樂、爵士等等的確能吸引眼球,但從藝術價值上而言,還是需要留給后人一些東西。少年成名并不是壞事,我當年也是這樣,關鍵是這條路如何繼續走下去,有些人90歲依然在彈琴。
南方日報:您那一代人為拯救鋼琴曾經吃了不少的苦頭,現在中國有5000多萬人彈鋼琴,但沒有那么多天才,很多孩子都是為家長學的,琴童現象也越來越泛濫了,您對于女兒殷悅的藝術教育持怎樣的態度?
殷承宗:家長不要代替孩子選擇專業,學藝術想要學出來是非常痛苦的,作為業余愛好是相當好的;另外學藝術的目的要非常清楚,商業社會功利心是免不了了,現在藝術教育也成為了一門生意,一牽扯到商業,很多就變味了。如果從小把練琴完全變成技巧性的工作,就相當沒意思了。現在很多家長和學生的心態就不對,說到底藝術不是每個人都能學出一個成績來的。讓孩子學琴是一件好事,但切忌押寶的心態,有功利思想只會適得其反。
南方日報記者 周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