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國際鋼琴大師54年前在莫斯科舉辦的首屆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大賽上分獲一二等獎轟動樂壇,一個回國后成為英雄般的人物,總統下令舉國盛裝迎接;一個回國后去勞動改造并入獄6年。半個世紀后,劉詩昆和范·克萊本終于在美國完成了他們的世紀之擁。
擁抱
兩老人淚濕衣襟
揚子晚報記者昨天凌晨獨家從美國獲得一組珍貴的圖片,這是美國時間本月18日晚于美國得州沃福堡市舉行的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五十周年紀念晚宴上,中國國寶級鋼琴大師劉詩昆和美國鋼琴大師范·克萊本見面的場景。
范·克萊本比賽基金會五十周年紀念晚宴被布置得精致而又豪華典雅,而80歲的范·克萊本當晚非常激動,他早早來到晚宴現場,等待著一個他幾十年未曾謀面的老朋友——來自中國香港的劉詩昆。鋼琴大師很細心,如同在琴鍵上安排每一個音符一樣,往返認真檢查著晚宴中來賓們的席位卡,他特意將當晚最重要的人物劉詩昆和大師的中國學生,青年鋼琴和琵琶家孫穎、第四屆金獎獲得者鋼琴大師維阿杜及學生,青年鋼琴家莉莉與他安排在主桌。5年來,劉詩昆大師的學生孫穎一直通過維阿杜和莉莉與范·克萊本努力聯系,終于促成了此次有著特別意義的重要會見,而在同桌的還有范·克萊本的終身贊助商瑪莎·海德夫人,她是范·克萊本幾十年來音樂發展旅程中的重要人物,也被范·克萊本特別介紹給了劉詩昆。
時間到了,73歲的劉詩昆大師健步進來,范·克萊本疾步上前迎接,兩人短暫佇立凝視,即刻激情相擁,兩位大師的眼中都閃爍著淚光,雖然54年未曾相見,但雙方的境遇和情況大致了解。于是,兩老人這激動的淚花中蘊含著幾多感慨幾多滄桑!畢竟是世紀之擁,雙方用彈琴的大手緊緊握住對方,一時不想再松開。這場景感動了現場的所有人,到場的國會議員、州長、音樂家、金融家等所有貴賓們都不禁為他們的相見長時間站立鼓掌,為之感動。
晚宴中,范·克萊本不停地向劉詩昆敬酒,并關切地詢問著劉詩昆這幾十年來的情況,也詳細介紹了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五十年來的發展情況,雙方有說不完的話題,劉詩昆還特意獻上一曲鋼琴獨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作為紀念。已至深夜零點,范·克萊本又提前退場,盛邀劉詩昆一行前往也是鋼琴大師維阿杜先生的贊助商瑪莎·海德夫人家里繼續聊天,回憶著他們的音樂人生。聊天中,范·克萊本鄭重邀請劉詩昆明年到美國來擔任范·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的評審。
巔峰
范·克萊本凱旋萬人空巷
時光穿越到半世紀前。決定范·克萊本(Uan·Cliburn)命運的是1958年的莫斯科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大賽,當時美蘇兩國處于冷戰時期,蘇聯又剛剛發射了第一顆人造衛星,這場在前蘇聯舉辦的首屆國際鋼琴比賽則成了大國間暗自較勁的政治舞臺,為示重視,喜歡古典音樂的時任總統赫魯曉夫連續四天坐鎮比賽現場,決賽結束后,評委負責人請示赫魯曉夫第一名給誰?赫魯曉夫回答誰好就應該給誰,于是,第一名給了美國人范·克萊本,第二名給了中國人劉詩昆。赫魯曉夫還特地給毛澤東、周恩來打了電報,祝賀中國的天才鋼琴家獲得大獎。一個國家的領導人給另一國家領導人為個人藝術比賽獲獎致電祝賀,這也成為絕版式的佳話。
而4歲即能登臺演出,13歲時在得克薩斯州的鋼琴比賽上獲獎后受聘于休斯敦交響樂團擔任鋼琴獨奏的范·克萊本,在蘇聯獲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成了美國在冷戰時期超越蘇聯的象征,一躍成為美國的寵兒,當他回到紐約時,像凱旋的英雄一樣,總統下令州長去機場迎接,紐約州州長代表總統陪獲冠軍的范·克萊本坐著敞篷汽車進入紐約市區,紐約城萬人空巷上街夾道歡迎,然后又得到總統接見。其后范·克萊本與世界各大著名樂團簽約,巡回在世界各地舉辦音樂會,成為聞名全球的演奏家,蜚聲國際樂壇。
深淵
劉詩昆遭迫害入獄6年打斷手指
劉詩昆在首屆柴可夫斯基國際鋼琴大賽上得獎后,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專門給毛澤東、周恩來發來了賀電。然而,當他回國后,張春橋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劉詩昆得獎以后,文中說為中國的工農兵服務,得到中國工農兵最高獎賞的音樂家,才有資格得到世界的最高獎賞。于是,劉詩昆被送到十三陵水庫勞動改造,自然這也被劉詩昆自己評價為與勞動人民打成一片,確有好處。
揚子晚報記者昨天連線在香港的鋼琴大師劉詩昆,說起這次與范·克萊本的會見,劉詩昆仍顯得十分激動:以微弱的比分分獲一二名,但命運卻差了十萬八千里,這就是人生吧。好在我沒有放棄音樂沒有放棄鋼琴,就是在獄中也堅持在床鋪上練手指。當記者問起他對范·克萊本的評價時,劉詩昆認為范·克萊本彈得非常棒!他有著扎實的演奏技巧,有著高妙無瑕的技術、如訴如歌的音色和出神入化的音樂表現力,特別擅長演奏浪漫派的作品。
在回憶起當時從前蘇聯獲獎回國后的情況時,劉詩昆介紹說,1958年的那場比賽,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所有的音樂比賽,包括鋼琴比賽最轟動也是最高規格的一次。因為那個時候世界上最大的兩個強國就是美蘇,1957年蘇聯的人造衛星上天,當時美國已經落后了,突然間蘇聯加加林上天了,在那個情況下,它當然想和西方搞好關系,打開大門。就搞了這樣一場比賽,這個比賽當時是赫魯曉夫親自倡議,而且親自坐鎮指揮的。那個比賽很有意思。開幕式他坐在主席臺中間,比賽的決賽場場他親自在包廂里聽,從頭聽到尾。比賽以后他又在克里姆林宮舉行盛大國宴慶賀。當時赫魯曉夫提出一個口號:讓我們變軍備競賽和冷戰為和平的友誼的文化競賽。他是在這個口號下倡導舉辦這個比賽的。這個比賽強手如林,我當時得了第二名。
其實,真正的折磨還是在監獄里。劉詩昆回國后與葉劍英元帥的女兒葉向真結婚。結婚那天,由葉帥親自主婚,陳毅、聶榮臻、羅瑞卿夫婦都親自道賀,周總理也派人來表示祝賀。當文革開始,葉帥六個孩子中的四個以及兩個女婿和在劉詩昆家照顧兒子的保姆就全部被抓進了監獄。而這些人中第一個被抓、最后一個被釋放的就是劉詩昆……1967年4月2日,江青派專人到中央音樂學院發布精神:劉詩昆是藏在我們身邊的定時炸彈,他是有后臺的,你們要看清劉詩昆的后臺,那個伸向文藝界的黑手!隨即,斬斷葉劍英伸向文藝界的黑手的標語馬上上了街。劉詩昆也被學校的革命人士勒令三天之內離開元帥家接受群眾專政。劉詩昆經過再三考慮,對葉向真說:我已經被定性為反革命了,你還沒有被點名,我們離婚吧,這樣才不會牽連到你,也許還能保住葉帥。由于當時的公檢法機關都已經被砸爛了,劉詩昆和葉向真最后找到北京衛戍區司令部才辦理了離婚手續。進入秦城監獄后,鋼琴家的手也被紅衛兵用軍用皮帶銅扣打成骨裂,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后來劉詩昆將監獄每天發的《人民日報》上的字摳下來,再用玉米面窩頭做糨糊把字貼在報紙上成了一封信,通過來探監的葉向真傳到了毛主席手中,毛主席親自下了最高指示:釋放劉詩昆,你們要關心劉詩昆,要讓他搞些民族的鋼琴的東西,要讓他繼續演出。這樣,身陷囹圄5年10個月后才結束牢獄生活。
獲得新生后,劉詩昆為了去香港看望父母,帶上僅有的300元港幣去了香港,除頻頻接受國內外各地邀請演出外,又在內地創辦上百家鋼琴教育中心,投身鋼琴藝術的普及工作,受到人們的愛戴和尊敬。
同樣在柴可夫斯基大賽中獲獎,同樣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范·克萊本獲獎后演奏的是如歌的行板,而作為世界華人最早在國際上獲大獎的劉詩昆,回國后卻在彈奏著悲愴。這就是東西方兩位大師在特殊年代的不同命運。